里籍章丘、历城之争
李格非与李清照系父女,尽管学界对李清照的籍贯做了更多的探讨,实际上更多线索和考证是来源于其父李格非,因此有必要厘清李格非的里籍。如果把里籍的方域落脚到城市,李格非的籍贯是济南无疑,而因为史料不够充足,所以争论之处在于到底是章丘还是历城。目前学术界多倾向于章丘一说。《宋史?李格非传》载,“李格非,字文叔,济南人……妻王氏,拱辰孙女,亦善文。女清照。”相对可靠的正史资料记载他是济南人,不过宋时济南辖历城、章丘、长清、禹城、临邑五个县,因此不能进一步判定更具体的籍贯范围。也有学者因当时济南治所在历城,认为李格非是历城人。清朝初年,晚年卜居在济南的山东德州诗人田雯,有一首诗作《柳絮泉访李易安故宅》收录在其诗文集《古欢堂集》中。诗云:“跳波溅客衣,演漾回塘路。清照昔年人,门外垂杨树。沙禽一只飞,独向前洲去。”诗作本身并没有太高的艺术价值,不过学者们却从诗题中找到了判断李氏父女籍贯的线索。清人俞正燮据此在其《易安居士事辑》中判定,李清照故居在“历城城西南之柳絮泉上”,因柳絮泉在历城,故而判定李氏父女为历城人。年,趵突泉公园内修建了“李清照纪念堂”,郭沫若为其题词曰:“大明湖畔,趵突泉边,故居在垂杨深处;漱玉集中,金石录里,文采有后主遗风。”郭沫若的题字表示他认同李清照故居在柳絮泉(柳絮泉位于现趵突泉公园内),此后,柳絮泉一说影响甚大。不过此说仍然有很多疑窦,不足以让学界信服。基本奠定了今天学术界的主流观点即李格非里籍是章丘的文章,是时任济南市博物馆研究员的于中航在年6月15日发表在《光明日报》上的《〈廉先生序〉碑与李清照里籍问题》。在此之前,于中航在章丘县(今章丘区)明水镇(今明水街道)的廉坡村考察时,发现了李格非所撰写的《廉先生序》石刻。清道光年间的《章丘县志》载,李格非于宋元丰八年九月十三日撰《廉先生序》一文;三十七年后,即宣和五年,廉氏孙始刻之于石,并由李格非侄子李迥题跋于后。元朝时,“以劫火之故”“坼裂不可植”。廉氏后人重新刻石,立于元至正六年五月。据序文的内容,廉先生是当时很受当地文人敬重的一名隐士。石刻已经残破,于中航找到了残碑四块,虽然有不少文字缺失,但是仍保存了重要的署名部分。在这篇文章中,于中航列举了几条证明李格非里籍的材料。第一,序文最后署名“绣江李格非文叔序”;第二,序文中,李格非自称为廉先生“同里人”;第三,李迥题记:“迥忆昔童时,从先伯父、先考、先叔西郊纵步,三里抵茂林修竹,溪深水静,得先生之居,……先生既殁,先考评其为人,先叔作序以记名实……”
根据这几条材料,于中航得出的最重要的结论是,李格非是绣江人。绣江是章丘的主要河道,故绣江是章丘的代称。他还进一步考证,绣江河发源于章丘县明水镇的百脉泉,注入小清河,明水镇西距廉家坡三里,而李迥跋语所说,“西郊纵步三里,……得先生之居”,判定李格非的家就在绣江河发源的明水镇。《廉先生序》残碑现在济南市博物馆展出,碑刻上“李格非”字样清晰可见。由于于中航的这篇文章既有实物,也有史料佐证,故而影响非常大,除了少数质疑之声,几成定论。年,李清照研究学者邓红梅在东南大学学报发表《李清照里籍考证中的新问题》中列举了另一条例证。清人汪珂玉的书画著录著作《珊瑚网》中有一条关于李格非里籍的记载:“与人简犊,事尽则言止,至唐末尚然。元祐庚午三月丙子绣江李格非题。”邓红梅认为史料中两次出现“绣江李格非”之语,二者互为证明,不应皆伪。所以,李氏父女籍贯为章丘应该可信。还有一条证实“章丘说”的线索是,李格非的友人、“苏门四学士”之一的晁补之在《次韵太学宋学正遐叔考试小疾见寄》诗中有“结交齐东李文叔,自倚笔力窥班扬”的句子。而《廉先生序》中也有“齐东胡山”的说法,指的也是章丘无疑。综上来看,李氏父女籍贯章丘具有了可靠的证据,“章丘说”是有几项实据的主流观点。不过学术界仍然有少数不同声音,主要疑点在于对《廉先生序》碑文真实性的怀疑,以及《柳絮泉访李易安故宅》这首诗的诗名等等,均没有非常可靠的证据,说服力比较弱。至于清人田雯的《柳絮泉访李易安故宅》这首诗作言明李氏父女故居在柳絮泉的线索,其实有另外更合理的解释。济南文史学者周长风曾撰文《李清照故居可在济南柳絮泉上?》一文,文中提到了这个观点:“里籍与故居不能完全画等号,里籍不一定有故居,故居也不一定在里籍。”如济南亦有老舍故居,是老舍在齐鲁大学任教时所居住过的地方;北京亦有鲁迅故居,这与其人籍贯在别处并无矛盾。如此来看,李格非故居在历城,里籍在章丘的矛盾就迎刃而解了。“有义味”的诗文风格李格非著作颇丰,见于文献记载的有《礼记精义》十六卷、《史传辨志》五卷以及《洛阳名园记》《永洛城记》《历下水记》等。南宋刘克庄《后村诗话》还记载,北宋时曾刻有《李格非集》四十五卷,还有其他史料记载李格非有《济北集》一部,不过绝大多数都已经散佚。如今能看到的多是后人从《墨庄漫录》《后村诗话》等文献中辑录的,且多为残篇,完整的仅有《洛阳名园记》一卷。在当时,李格非文章享有很高的声誉,宋人尹少稷甚至称其文“自太史公之后,一人而已”。虽有过誉之嫌,但至少说明宋人有此一说。《宋史·李格非传》中还记载了他的文论思想。他说:“文不可以苟作,诚不著焉,则不能工。且晋人能文者多矣,至刘伯伦《酒德颂》、陶渊明《归去来辞》,字字如肺肝出,遂高步晋人之上,其诚著也。”可见李格非欣赏刘伶《酒德颂》,陶渊明《归去来辞》这样以气、诚为主,真实自然、感情充沛的文章。李清照的号也正是出自《归去来辞》中的“审容膝之易安”,很可能是受到父亲的影响。在李格非存诗不多的作品中,小品文《破墨癖说》可谓一篇杰作。文章写有人以贮墨为癖,而作者对此不以为然,并且引出了一段极富辩论性的对话。客复曰:“余说未尽,凡世之墨不过二十年,胶败辄不可用。今吾墨皆百馀年不败。”余曰:“此尤不足贵,余墨当用二三年者,何苦用百年墨哉!”客辞穷曰:“吾墨得多色,凡用墨一圭,他墨两圭不逮。”余曰:“余用墨每一二岁不能尽一圭,往往失去乃易墨,何尝苦少墨也?唯是说刷碑印文书人乃常常少墨耳。”客心欲取胜曰:“吾墨黑。”余曰:“天下固未有白墨。”到文末,李格非通过“破墨癖”这件小事,引发出一个长久以来值得思考的大问题:小到个人,大到天下,处理问题是讲究实用还是贪图虚名?最后,作者将贪图虚名的危害上升到“天下寒弱祸败之所由”的高度,发人深省。全文不过多字,却立论高明,行文充满气势,畅快淋漓又极富感染力。这篇文章的辩驳风格颇有几分王安石《读孟尝君传》议论脱俗、气势轩昂之风。李格非为北宋文章名流,南宋刘克庄评价他的文章,“文高雅条畅有义味,在晁(补之)、秦(观)之上。”认为李格非的文章甚至比“苏门四学士”中的两家晁补之、秦观还要好。就仅存作品来看,刘克庄的评价或许还是比较公允的。如作于宋哲宗绍圣二年()的《洛阳名园记》,记述了洛阳诸多达官显贵的19处园林,语言清浅晓畅,声色俱佳。在这篇文章的跋文《洛阳名园记论》中,李格非表明了写这篇文字的意图,最后的议论颇有高度,提高了全文的思想境界和文学价值:且天下之治乱,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;洛阳之盛衰,候于园圃之废兴而得。则《名园记》之作,予岂徒然哉?呜呼!公卿大夫方进于朝,放乎一己之私意以自为,而忘天下之治忽,欲退享此乐,得乎?唐之末路是已。这篇跋文认为洛阳的盛衰是天下治乱的标志,而洛阳园林的兴废是洛阳盛衰的标志,国政好坏实为园林兴废的原因,士大夫们要保有园林就必须关心国家政局。言语之间,文中充满对北宋国势危殆的忧虑。李格非是有一定远见的,果然,二十多年后,洛阳便陷于异族之手。按照刘克庄的说法,李格非的诗作水平不及其文。从现存仅几首诗作来看,也不乏可圈可点之处。辑录一首李格非的七言绝句《过临淄》作为文章结尾,这首诗说古论今,气象厚重,充满沧桑之感。李清照的《题八咏楼》一诗风格与之相像,“千古风流八咏楼,江山留与后人愁。水通南国三千里,气压江城十四州”,但父亲的更胜一筹:击鼓吹竽七百年,临淄城阙尚依然。如今只有耕耘者,曾得当时九府钱。
来源:济南时报